31.黑王后1

白芸的老家是位于镜水县辖区内的的白家村，每天只有早晨九点一班大巴车。苏为见今天天色不好，查了天气预报，虽然没有显示有雨，但她还是带上了雨伞，并且拎了一件防水外套。

她把雨伞、白芸的书、一份装着三万块钱的信封装进皮包里，在路边摊吃完粉面，打车前往汽车站。

前往白家村的一路都是沿江公路，风景很好，后来又翻了两座山...苏为昏昏欲睡，十二点的时候，大巴车终于到了白家村汽车站。

汽车站背靠一座山坡，右右手边都是水田，有几个老婆婆一边摆摊卖水果，一边用方言聊天。白家村有自己的方言，和镜水县的差异很大，苏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

三轮车、摩托车停在马路边上，也不知是不是在揽客，而对面则停着旅游公司的大巴。

苏为环视着周遭景象，打通舅舅白嘉的电话。

“我到汽车站了。”

“回来了啊...我让你表哥去接你，你别乱跑啊。”

苏为等了大约十分钟，一辆红色轿车停在她面前，车床落下来，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男人冲她打招呼，“你是小为吗？我是你昭子哥。”

苏为友好地说道：“是我。”

白昭给她打开副驾驶的门，“我远远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是苏为，身材这么好，皮肤还这么白，一点不像我们乡下女人。”

苏为没有理会他的话，只是问：“去婆婆家需要多久？”

“十分钟就到啦。”

一路上，除非白昭主动跟她打招呼，她绝不主动跟对方说话。

“大城市打拼很辛苦吧？一个月挣多少钱？”

苏为之前听白芸说过，白昭因为打架进过一回少管所，他侧脑有一道很长的疤，苏为一看到那条疤，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吴今生。

要是没有她，吴今生也会走上这条道路吗？

她是个谦逊的人，但在拯救吴今生这件事上，不遑多让。

白家村地方不大，一条主坡往下走，走到山脚下，吊脚楼林立，白芸家就在大路旁。

白昭领着她进了屋，白家全家都知道她要来，老少齐齐聚在老屋里，当然，除了男性小孩，几乎全是少数民族打扮的妇女。

白芸姐妹的男人都进城务工了，白嘉也在外务工，白昭帮人跑货，这几天正好在家，便来接她了。

如果不是看到墙上挂着的老照片，苏为很难想象，她潇洒浪荡的母亲也来自这里。

一个黑瘦的女人主动过来招待她，“没想到你会来，过来，跟太太说说话。”

“太太”就是苏为的外婆，她坐在木头床板上，像一个巫婆娃娃，浅灰色瞳孔没有情绪地盯着苏为。

苏为不是一个通人情世故的人，一屋子人警惕地看着她，她也警惕地看着她们，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被塑料袋套头一般的气氛。

既然如此，就这样吧。反正她是来给白芸长脸的，不是来联络关系的。

“我妈生前出了一本书，特地让我给家里送一本。”她把白芸的书和装着钱的信封一齐放在白芸母亲面前。

方才招呼她的黑瘦女人又说话了：“妈，我二姐出息了，出书了，当作家了，挣钱了！”

面对陌生的热情，苏为背脊有些发凉，她突然觉得，其实她们根本不在乎白芸这本书，她们只想通过白芸客死异乡这件事，来验证自己选择的正确性。

黑瘦女人是白芸的小妹白娟，白娟问苏为：“你咋来的？”

苏为说：“我坐班车来的，待会儿坐班车回去。”

白娟说：“班车晚上九点才走，让你表哥带你去村里转转吧。”

苏为婉拒了，“不用麻烦了，我前几天崴了脚，不方便走太久。”

见她没有从那个皮质细腻的包里掏出更多东西，屋里人对她的兴趣少了很多。苏为跟他们吃完饭，想要帮她们洗碗，结果被安排去陪老太太说话。

老太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村子，半句普通话都不会说。苏为没有听懂她说什么，索性放弃了交流。

她觉得自己该走了，便说：“我妈在外面过的不差，很想你，一直没机会回来。”

白芸自然是不会说这话的，提起自己的母亲，白芸只会用恶毒的语言骂她。

但如果让苏为给自己的母亲说些什么，她大概会如实说。

时间到了下午两点，苏为要告辞，白娟干完活，突然说：“我带你去咱家田里看看吧。”

班车是下午六点，时候还早，苏为便和白娟去了田里。

“小时候我们都要下地插秧，你妈妈念书好，就可以坐在田埂上看书。我们的辫子长了都要剪下来换钱，她死活不肯剪辫子，阿爸拿火钳子快打死她，她也不肯剪头发，我就知道，她一定会出去。”

苏为念大学期间，见识到许多优秀的精英女性，她们在自己的领域大杀四方，白芸如果不是怀了她，是不是也有那样的机会？不说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大贡献的人，以白芸的文学功底，成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，绰绰有余。

田间风光很好，她用手机拍了张相片，白娟又讲了很多小时候的故事，最后，她带她回老屋，给她看了火钳子。

“咱们这没结婚就怀娃娃，都是自己家拿火钳子打胎，你妈不容易。”

聊天中苏为得知，这个村子的女孩，只有一种出路：留在本地结婚生子，她们在死循环里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，为这个死循环提供源源不断的燃料。

至于为什么她们会心甘情愿留在村子里？这背后涉及到教育不公、发展不均、观念传承...已不是女性主义能够解决的问题。在不见出路的大山里，个体的价值不值一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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